从唢呐到硬菜
上海。
梅雨季过后就是酷热难当,逻辑上讲也对,发霉的物件须晒透干透才能永葆青春。周末一大清早,晴空霹雳嘎巴一声脆响“啪!”――抽陀螺的皮鞭扇醒了多少梦中人,也惊动了院子里樟树上的某个知了。它试探性地扯了一嗓子,顿时炸了锅,满树的兄弟们像失去亲人般开始撕心裂肺地叫,令人肝肠寸断。
人在梦醒和起床之间,听力格外地好。透过窗户和蝉鸣,隐约传来“磨剪子来……戗……菜……刀”的吆喝声,应该是驻扎在小区后门口的手艺人在叫嗓子,雄浑不失悠扬,让我进一步肯定现在咱们还是发展中国家,毕竟若是发达了,直接从发展中国家再买一把剪刀就是了。我想起小时候在北方老家的夏季清晨,同样的酷暑难当, 总有个带草帽的中年人推着自行车走街串巷,声声叫喊“回……收……长头发,回……收……长头发”。
睡意全无,起身如厕。突然间知了全都哑火,接力棒交给小区花园里正在PK的音乐风云排行榜的三股势力:吹唢呐的、吹笛子的和吹萨克斯的。通常,唢呐拔头份,笛子躲着唢呐,等他歇了再发声,最后才轮到萨克斯。一个循环下来,超强代入感――先是青楼女子巧遇心上人,私奔不成吞金而亡,被吹吹打打出殡发送,后来空山幽谷仙露滋润百年成仙,思凡投胎,怎成想时光穿越,沦落为上海滩十里洋场的头牌交际花。
唢呐声再度传来,高亢带着惨烈――正所谓百般乐器,唢呐为王,不是升天,就是拜堂。十年笛子百年箫,一把二胡拉断腰;千年琵琶万年筝,唢呐一响了今生――不死一下你都感觉过意不去。想起前一阵子跟同事闲聊,他突然冒出一句:唢呐一响布一盖,亲戚朋友等上菜。逗得我乐不可支,还真是这么回事儿!
北方农村的红白事酒席,我很小的时候体验过,记忆深刻。几十人到一百多人,各路亲戚朋友,滑稽的是,没人关心上面的新人或者躺平的老人,父老乡亲们都仰脖儿等着硬菜――四喜丸子和烧鸡,盘算着桌上的烟酒是什么档次,努力要把份子钱吃回来。
我最后一次参加这种场合,是跟着高中同学回农村老家参加他远方表哥的婚礼,纯属凑热闹。现场几十桌,流水席,很多时候这边刚发完筷子,那边就开始有人离场。他也根本不认识几个人,于是我俩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,那时候我们都已经是半大小伙子了,在吃货的路上崭露头角――是仅有的两个从开始吃到结束的人,丝毫不理会周遭诧异的目光――别人都走了,就剩下我俩坚守着一张桌子。
那次由于在硬菜上投入了太多精力和体力,结果吃撑了。我俩坐长途 汽车 回到家,虽然一路颠簸折腾了很久,但对晚饭丝毫提不起兴趣。自那以后,我对这种场合以及酒席上的硬菜彻底没了兴致。
说起硬菜或横菜,这是北方饭局里的常用词,南方人简单理解成“大菜”,并不准确。有人说是盘儿大,不对,一大盘子麻辣小龙虾不算硬菜;有人说是带荤腥分量足,也不对,一大碗毛血旺或者凉拌海蜇不算硬菜,只适合下酒。
基于我对北方人的了解,硬菜的标准至少要符合以下一条:
1)器型完整,纯度高。比如小型家禽家畜的完整身体,一整只鸡,一整条鱼;或者是大型家畜的完整身体部位,比如整根的大肘子。至于鸡腿鸡翅鸡爪子,或者炒肉片之类的都不算,混多了蔬菜的也不算,配菜只能起装饰作用。总之是菜端上来后你不由自主地松松裤腰带再伸筷子的感觉就对了。
2)吃起来仪式感要强,动作幅度大,程序不能太简单。比如北京烤鸭,薄饼鸭片甜面酱,葱白切丝黄瓜条,一鸭三吃,刷刷刷,厨师手里的钢刀明晃晃地在一旁闪,108片,让人一看就知道准备这道菜的时候下功夫了。
至于一盅佛跳墙一碟鱼子酱之类的,北方人只认为食材高级,但不算硬菜。也就是说,要豪横管饱不容易消化,吃完必须用牙签剔牙就对了。
声光画电,无比怀念。我坐在马桶上静心听和想了这些,觉得自己一早上经历了很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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